今儿个正月十五。
元宵节市里画了条线,把上元闹的景儿都锢到了沿着明溪这一条边儿上,汤圆甜酒山楂球,烟花谜语兔子灯,路边皮影戏,街上耍龙灯。啧,就差明溪飘画舫,游妓歌落梅了,总之,热闹。
“道长”我站在这条亮亮的长长的街上,他的旁边。
“嗯?”
“今天也很喜欢道长”
“嗯”
“我很想念道长”
“怎么了这是,咱不天天见吗?”
“不知道,突然想讲出来,甚至还想,抱抱您。”抬头看他,道长也是亮晶晶的。
“不抱”道长一如既往。“跟上,别丢了。”
俩人往前逛,道长随手摘花灯猜了几个谜,自然是都对了,得了几枚桃花形的奖币,这是明溪元夕活动的代币,能在街上换些小玩意儿。之后我们在路边摊子上换了盏红尾金鱼灯给道长挑着,我终于也拿到了心心念念的雪兔子灯,又换了个红鲤面具。
道长今天还是穿的往常的鸦青外套,我是红绒绒舞狮长卫衣裙,加上小红鱼面具,挑灯的时候显然比道长更应景儿嘿。
桃花币还剩一枚,这枚我要留着做纪念的,向道长要了过来揣兜里。
“那上头字儿不错,咱看看去。”道长瞅着前边红灯笼,每个灯笼下面都挂的有对联。灯笼在头顶排了一大圈,下面是用十几张桌子围一周框出来的方形,桌子圈里面是各有扮相的工作人员,衣着古朴风雅,有的研磨备纸,有的喝茶发呆。
“金吾不禁夜。道长看中的是这句吗?”我自信猜测。
“嗯”道长答。
“麻烦拿张纸,我对那句。”道长对石青长衫的工作人员小哥微微点头。
“好嘞,您请。”小哥递上纸笔。
道长提笔:玉漏莫相催。
“您字真好看,上头那人的儒雅,您这字,清峻,挺配。”石青小哥把头上金吾不禁夜取了下来,把道长的字一同贴上灯笼。“这些上联有了下联之后,我们的工作人员会把它从这里取下来,随机挂在这条长街上,这联圆满了,您要再出个上联挂这儿吗?”
“谢您抬举,就是看着这诗挺有味道的,来写几个字儿,上联我就不了。”
“金吾不禁夜,玉漏莫相催。道长喜欢这句吗?”我扯了扯道长袖子。“道爷您这是,想要入世了呀。”
“这不还没学会吗。”道长没有反驳。
“麻烦您,我想写个上联行不?”我喊了石青小哥过来。
“喏,给你。”小哥递上笔墨。
“嘶”我艰难动笔,手腕抖了几抖。“成了”
小哥笑吟吟地帮我把灯笼挂了上去,道长笑着微不可察地向后挪了身子。
额,抬头又看了遍字之后,我确信他们俩心里一定和我讲了一样的话:不堪入目。
“快走快走”道长被我拖着胳膊离开。
给道长买了糖葫芦,他只尝了一个,于是归我。豆沙包道长倒是完整的吃了一个,不过还是觉得偏甜,嗯…道长不喜甜食,记下了。在街心凑热闹看了会儿舞狮,狮子真好看啊,红彤彤的火光映着狮子金黄与红橙的毛发,华丽丽有气势,嗯,强者的游戏。
“要吃元宵吗?”道长问
“都可以,道长决定,不过我觉得道长是要吃的,对不对?”欢乐的日子连废话都多讲了一倍。
“嗯,吃一碗。”道长领着路走向近溪的一个推车小食摊。
忙活着的是个婆婆,沸水里滚着糯米圆子,高高一叠牙白小碗,一碗一碗盛起来送出去,车上小罐里面堆了客人放进来的桃花币。
“孃嬢,今年也来吃您碗汤圆。”道长讲着向我伸手。“拿出来吧。”
啊这…不情不愿的把口袋里的桃花币掏了出来放进了婆婆的小罐。
于是和道长分食了一碗汤圆,甜的,不知道长会不会不喜欢,不过看表情好像还可以,不错。
嗯…两人一起吃这几个黏米团子,就可以团团圆圆了吗?骗人的吧,可是如果不能的话,要怎样才能团团圆圆的呢。
“想什么呢”道长疑惑。
“在想…我果然,很喜欢道长。谢谢道长的汤圆,即便没有桃花币做纪念了,我也一定也会好好记得今天的,记得今天的团团圆圆。”一本正经答。
“突然正经了起来啊”道长喃喃自语。
“孃嬢,我放您那儿的那条鲛绡缎儿,今年元宵我终于能跟您拿了。”道长转向阿婆。
“看你今年带人来的,想着该是有好事咯。”婆婆从抽屉翻出个小木盒,递了过去。
道长笑着接了过来,推开竹木小盒的盖子,白色的丝绢上面绣着并蒂莲,润润的可爱样子。“呦,还给整了个包装。”道长打开交叠的帕子,里面是条红色的缎带,笛子那么长的小小一段,一点点的厚度。道长拿出来在我左手腕上缠了两下,扣了个小豆结。
“额,刚听您说这是鲛绡纱?就这?骗人的吧。”我摸了摸手腕上的缎带,再次确认,平平无奇。“不过我可以当成您给我绑的这条是月老的红线,我很喜欢!”
“嗯,鲛绡红绳儿”道长笑吟吟合上小木盒,揣兜里了。
“道爷您怕不是被人骗了吧。我在您书房那本《三海志异记》上读到过的,‘紧密轻薄,细腻平挺’‘黄金万两易得,鲛绡一尺难求’,鲛绡轻软防水,是贵重玩意儿,拿来做衣服的,哪有这样的啊。”
“那本儿啊,那你记不记得这句,‘海有鲛人,泉室潜织,得鲛绡纱,以为服……’”道长讲。
“以为服,入水不濡。”我记得的,道长的意思是让我浸水试试吧。
“不试啦,道爷讲的从来都是对的,嗯。”我讲地无比诚恳。“不过道爷,书上说这东西千金难求,以前要是哪家富商能有机缘买到匹红绡,那都是宝贝到压箱底十几年留给小女儿裁喜服的,怎么过了几百年,这宝贝变这么……寒酸了,奇怪。”
“啊,是这样,随着时代的发展,各大陆互通商贸。不仅这陆上海上有了丝绸之路,这海底,潍海的鲛人和西边鳞妖也通了条海底丝路,结姻亲,搞教育,发展改良丝织工艺。”道长讲的欢快又认真。“鳞妖嘛,您也知道,经常开战舰打海盗,绳儿肯定做的好啊,两边儿呆一块儿久了免不了搞搞合作创造。这不,就有了您手上拿的这条,鱼人界第三次纺织业革命的标杆产品2.0版本,人称混天小红绫儿……”
“慢着慢着,越来越不靠谱了,你是假的道长吧!快醒醒啊!”我摇着道长的胳膊。
道长顿了顿,不再讲话了,扭头望着长街,不知道有没有在笑着,倒是透着松松垮垮的自在。一旁的我看着这样的道长很是舒心。
“婆婆,我盛碗甜酒,记他账上。”我转向婆婆,动手盛了一小碗江米甜酒,末了放下勺子指指道长,婆婆笑着点头,算是许了。
“道长今儿心情不错啊,讲这么多话。呐。”我端到了道长面前,他接过去喝了大半,剩下的归我,甜润润的暖,像今天的道长。
“时候不早了,找地儿歇歇,看了烟花就回去吧。”道长发话。
“遵命!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,道长红绳儿也绑了,酒也喝了,回去要在道长卧室进行最后一步的仪式嘛。”我满怀期待。
“出家人,没这计划。”道长直截了当。
“果然……”问题不大,只有一点点的失落。“那这就算成了吗?”
道长不讲话。
“嗯,这就是成了。”跟在道长身边的我尤其擅长自我肯定。
“所以鲛绡纱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啊……”我跟在道长身边,揉着手腕的红缎小小声嘟囔,讲着抬起手腕,想借着道旁树上灯笼的光仔细看看它的样子。
“你看”道长盯着某棵花树上的一只灯笼。
“什么?”我到他身旁,抬头,看到灯笼下的对联:蠢狐狸不听八卦,嗯……熟悉的不堪入目的我的字。有人添了下联在上面,“穷道士难得坑爹”,娟秀灵动,清丽而含锋芒,有心压着却怎么也敛不尽的心气儿,不是我的美人哥哥还能是谁?
道长看了片刻,倚着花树坐下了。“就在这儿看烟花吧。”
“好~”我把兔子灯和面具放在了一边,在道长旁边抱膝坐下。
明溪元夜,燃灯放焰,喧歌如昼,无金吾禁夜,无玉漏相催,花千树星如雨,鲛绡纱桃花币,穷道士小红鱼,礼成。
【正月十五记】